第435章(1 / 2)
第435章
挂断电话。
阿璃伸手指向烟架上的那包烟。
若是画面定格,从女孩指尖画出一条直线,可以精准地连到那盒烟的中心。
但这世上,不是谁的眼睛都是尺。
尤其是对第一次单独一个人来小卖部买东西的阿璃来说,她不能像老熟客那样,直接一句「拿包烟」,张婶就知道对方抽什麽丶自己该拿什麽。
「是这包麽?」
「还是这包。」
「这包是吧,确定?」
女孩没有算到张婶会在拿烟时,额外多出这麽多互动环节。
每一次摇头或点头,对阿璃而言,都是一轮酷刑。
在她的视野里,张婶小卖部就是一只敞开着的血盆大口。
张婶以及周围的这些婶子们,则是一群状态各异的邪祟。
女孩知道这不是真的,但她梦里的场景早就浸润了现实。
在遇到男孩之前,她习惯于坐在屋内,双脚踩放在门槛上。
因为病情已经发展到,她恐惧现实超过梦境,毕竟梦里的丑恶与扭曲只是一方天地,但现实,却是无限大。
「好,给你。」
张婶终于选中了正确的烟,将它推给了女孩。
阿璃将已经湿了的钞票,放在柜台上。
张婶拿起钞票,问道:「还要不要点其它的?」
阿璃摇头。
这次,舒服很多,因为预案里有这句问话环节。
张婶打开铁盒子,开始找钱。
阿璃看着张婶找零的动作。
「给你,你数数,看看有没有多给你,呵呵呵。
,'
张婶笑了,周围的婶子们也笑了。
这笑声,在阿璃耳朵里,像是邪祟们集体施嘲。
阿璃拿过钱,转身,准备离开。
她刚看了的,找零正好。
这样就可以跳过站在这里,把零钱再数一遍的环节。
但这次实践,也让她有了新的改进经验。
下次出门前,可以提前把钱分文不差的数好再握着拿过来,这样就可以跳过「还要什麽」和「数一数找零」这两个环节。
然而,张婶喊住了阿璃。
「来,细丫头,婶子请你吃块糖。「
张婶拿起一块糖,递向阿璃。
小卖部里的糖果,等级分明。
这种糖,在虎子石头他们眼里,堪比仙丹,绰号也叫仙丹。
金色的糖纸包裹,糖块外头在嘴里抿化后,里面还藏有另一种口味的糖心。
一般只有家里条件好的亲戚来串门时,孩子们才会装作腼腆且不知道价钱的样子拿起这个。
不像城里的大商店,会贴价格标签,小卖部里东西基本都是买卖双方心知肚明,有时候问个价,也只是为了感慨一句:这麽贵,活不起了都!
这让阿璃很痛苦。
他不会白拿人家的糖,她也不会。
可她又无法开口询问这多少钱,无论是写字还是做手势,都会牵扯出更多让自己煎熬的过场环节。
「拿着啊,细丫头,好吃得很,真的。」
张婶的语气温柔,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小姑娘,对这个小姑娘是个哑巴,她也是无比怜惜。
阿璃知道她是出于好意,但她温柔的神情,在女孩眼中,似是诅咒呢喃。
「来,拿着,吃,不要钱,请你的。」
对方的热情,不仅代表自己还得再多出一轮感谢。
阿璃的眼睫毛,开始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。
这时,女孩耳畔响起了先前在话筒里听到的话:
「阿璃,下一浪,我带你一起走。」
她知道自己还没完全做好准备,还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他身边,但他仍是说出了这样的话。
阿璃眼睫毛平复,眼眸平静。
女孩先看向张婶手里的糖果,再看向张婶,摇了摇头,随后不做丝毫耽搁,转身离开。
很不客气,很没礼貌,甚至在世俗眼里,这一举动,还很没教养。
张婶有些尴尬地收回手,自己找补道:「呵呵,也是,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,会蛀牙,旁边婶子接话道:「我不怕蛀牙,来,给我吃。」
张婶笑骂道:「死相,孩子的吃食你还想着占便宜。」
回来的路上,阿璃刻意压制着自己想要加速的脚步,她得走回去,得正常地走,不是畏畏缩缩跟踉跄跑,更不是逃。
村道上,时常有人骑车或步行经过,都向阿璃投来了目光,有的还主动跟阿璃打起招呼,询问她是哪家的细丫头。
阿璃目不斜视,很没礼貌地无视了他们。
她没得到满分,但她成功接了电话还按照规矩在小卖部里进行了消费。
她是一个人走出门,又是一个人走回来的。
没得到满分,但及格了。
若是要跟着他出门,那自己首先要做的,就是不能拖后腿。
李追远电话里的那句话,对女孩的影响很大。
很多人在想要做事与改变时,面前都会竖起一堵阻拦你的墙。
这堵墙的名字并不是叫困难与险阻,而是你自己内心深处,渴望一蹴而就的完美。
李追远说要带阿璃一起出门走江,不是感性上的冲动,而是理性上的利覆盖了弊。
这其实是一种折中。
而阿璃,也很快做出了改变,她也开始做出自己的折中。
在女孩的视角里,前方是少年的背影。
他在前面行走,自己在后面跟随。
出门在外,不可能像在家里,他会牵着自己的手与自己并排。
前方的人或物,他都会先看见先处理先做出判断,自己只需要,跟上他,跟上他,一直跟上他。
前方,少年的背影越来越清晰,阿璃的呼吸越来越平稳,步伐也越来越轻盈。
她现在还是无法接纳外面这个世界,但有他在的地方,就能撑起容纳自己的空隙。
只是一个电话,让两个人都立刻做出了新的调整,开始双向奔赴。
柳玉梅站在坝子上,眺望着远处正往回走的自家孙女。
刘姨站在柳玉梅旁边,担忧地把瓜子仁吐出,嘴里明嚼着瓜子皮。
原本在前面田里耕作的秦叔,被柳玉梅喊回来,去屋后田里锄草。
因为他留在前面,会提前与阿璃接近,会辜负自家孙女这一轮主动迈出去的效果。
秦叔倒也没老老实实地耕地,他拿着锄头,身子后倾,躲在房屋墙壁后,探出头。
这个实诚的汉子,这辈子难得的鬼鬼祟祟。
大家都很期待,也都很激动。
以前在大学时,阿璃有过一次自己出门,买回一罐健力宝的经历。
但那极具突发性与偶然性,是一次大胆的尝试,却不可持续。
这次,是小远的电话打过来,阿璃主动去接,说明女孩正在主动融入小远那边的节奏。
而这,也几乎明示着未来的发展方向。
柳玉梅没姓氏血脉偏见,小远在她眼里,就是秦柳两家的孩子丶传承者丶家主。
只是,如果真正拥有秦柳两家血脉的人,能走上江面,对她而言,于公于私丶于情于理,都足以向秦柳两家完成最完美的交代。
女孩走下村道,步入小径。
刘姨:「阿璃得很然,像是以往远牵着她时样。」
柳玉梅点了点头。
刘姨:「如果这样的话,咱们阿璃是不是可以——」
柳玉梅:「再等等再看看吧,走江不是请客吃饭,我们不要给小远压力,而且,小远只会比我们更希望,能够带着阿璃一起出门走江。「
阿璃回来了。
她站在坝子上,目光依次看向奶奶丶刘姨以及屋后探头探脑的秦叔。
算是打过了一遍招呼。
然后,女孩独自进了屋,上了楼。
刘姨:「像是变了,又像是没变,感觉反而更清冷了点。」
柳玉梅笑道:「清冷点好啊,我年轻时,比咱家阿璃更清冷,更目中无人呢。」
刘姨故作委屈道:「您当年可没像对阿璃这般,宠我和阿力,哎呀,这到底不是亲生的,终究是隔了一层。「
柳玉梅没生气,反而点了点头:「因为我对你们抱有希望。」
阿璃来到二楼少年的房间里,打开抽展。
李追远的钱,大部分都放在谭文彬那里,手头上的钱,则都搁这儿。
阿璃将里面的钱取出,按面值和硬币分类,将这次找回的零钱,也都放了进去。
做完这些后,阿璃将抽屉关闭,写了一张字条后,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烟,下了楼。
来到坝子上,拉起一根板凳,坐下。
这一举动,让原本已经在喝茶的柳玉梅,有些不明所以。
以往,阿璃是不会长时间停留在坝子上这种公共环境的,尤其是小远不在家时,她要麽在小远房间里要麽在东屋,喜欢独处。
柳玉梅不禁在想,难道接下来,小远还要再打电话,阿璃还得出门去小卖部接,所以刻意在这里做好准备?
阿璃的这一反常举动,反而让刘姨和秦叔他们有点不知所措了,刘姨做饭时扭头瞧着坝子上孤零零坐着的女孩,连菜都忘记该怎麽炒了。
秦叔从田里回来,去坝子上的井口边冲脚,这次冲得,束手束脚。
整个家里的氛围,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压抑。
李三江回来了。
隔着老远,瞧见女孩坐在坝子上,他还以为是自家小远侯回来了,下意识地步频加快,但在发现黄色小皮卡不在家时,他就晓得骡子们还没回来。
刚踏上坝子,女孩站起身。
李三江止住脚步。
女孩向李三江主动走来。
李三江看了看左边,又看了看右边,下意识地将右脚向后回踩半步。
阿璃来到李三江跟前。
李三江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问道:
「细丫头,你这是有啥事儿麽?」
阿璃举起手,将那包自己费尽「千辛万苦」买来的烟,递给李三江。
李三江有些不敢置信,第一时间没伸手去拿。
阿璃的手,一直举着。
李三江缓缓伸手,把烟接住,女孩松开手。
女孩将一张纸,对着李三江展开。
「哦哦哦,远侯他们明早就回来了,好好好,我晓得了。」
女孩将纸收回,转身,将自己先前坐的板凳提起,放回到墙边,然后进屋上二楼回到房间。
在李追远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后,女孩闭上眼,开始深呼吸,她的全身,都在轻微的颤栗。
但她很快就又强行睁开眼,明明事后的情绪还未完成平复,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再次起身,走到画桌旁,拿起笔,蘸着朱砂料,开始画符。
不能每做一次事后,就要花费那麽久时间来休息,自己得学会克服与安静。
第一张符,失败。
画到一半,符纸自燃。
女孩左手指尖一指,再向边侧一甩,燃烧着的符纸飞离画桌,化作一团灰烬后缓缓落地。
第二张符,画成功了,但并不够完美,符纸效果只能激发出一半。
女孩指尖再次一甩,符纸飞出,贴到了墙壁上,快速变黑龟裂。
第三张符,女孩圆满画出。
放下手中的笔。
阿璃眼里没有丝毫喜悦。
少年的每一浪经历,都会原原本本地对她讲述,所以她很清楚江上是何等的凶险。
用两张废符的时间,来平复自己的心境,太奢侈,也会拖他的后腿。
阿璃走回到书桌前,打开抽屉,从里面再次取出钱,目光渐渐坚定。
===
李三江拿着手里的烟,在坝子上站了很久很久。
这是他平日里抽的牌子,他现在很想抽一根,再仔细尝尝味道。
可手指刚扯到包装口处,在撕开前,又停住了。
他把烟盒放在鼻下,使劲闻了闻。
然后将这包烟,放进自己胸前口袋里,轻轻拍了拍。
李三江转身,看向坐在那里喝茶的市侩老太太。
「我说啊~咳咳——」」
不知怎麽的,声音里带着点颤音。
李三江假借咳嗽,重新调整后,又往柳玉梅那里走了几步。
「我说啊——」
柳玉梅抬眼看向李三江:「说什麽?」
李三江像是彻底服软认输了一般,叹了口气:
「唉,我说啊,彩礼你开个价吧。」
....
阿璃下了楼,来到厨房,将一张纸递给刘姨。
刘姨看着上面的问题,做了回答。
随后,整个下午,阿璃总共出了三趟门。
每次的目标,都是张婶小卖部。
当第一次破冰成功后,接下来的消融速度,就会很快,少年电话里的那句话,更是成了最有效的催化剂。
阿璃来到张婶小卖部,指向一袋盐。
张婶把盐拿给她,阿璃将正对应好的钱放在柜台上,拿着盐回去,把盐交给了刘姨后,她回到二楼,开始画符。
第一张符报废,第二张符成功。
阿璃再次下楼,出了门,又一次来到张婶小卖部,一只手将钱放在柜台上,另一只手指向一瓶风油精。
然后,柳玉梅就收到了自己人生中的,第一盒风油精。
这东西,本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,蚊虫叮咬可涂丶头晕恶心可涂丶犯困疲惫可涂。
柳三梅扭开盖子,把小玻璃瓶放鼻下一闻,先是熏得她皱眉,随后往指尖倒了点,涂抹眉心。
嘿,别说,还真挺有用,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。
回到二楼房间里的阿璃开始画符。
第一张符没有报废,但只能发挥出今分之五十的效果。
阿璃又拿着钱下了楼。
黄昏时从地里刚回来的秦叔,收到了自己的礼物。
一瓶酱油。
征晨,下着小雨。
东屋卧房的灯亮起。
阿璃坐在梳妆台前,柳三梅在给她梳头发。
昨天,阿璃出了四趟,去小卖部买东西。
柳三梅很开心,镜子里的自己,嘴角也是带着笑意。
虽然别人家小孩,很小就会尝试学习买东西了,但她拥道,这对自家阿璃公言,意味着什麽。
这种改变,让柳三梅丫得,像是有一股力量,推着自己孙女在大步向前,更快地实现转变。
今天,柳三梅给阿璃准备了一套白裙,她自己设计的,偏修身,上有青竹纹。
梳妆完毕。
阿璃久起身,推开门,久在门槛后。
女孩先向右看了看二楼房间,又向左侧看了看坝子外。
她迈开步子,朝着坝子外走去。
「阿璃。」
孩停下身形,转身,看向奶奶。
「你是要去接小远麽?」
女孩点了点头。
「那带把伞吧。」
柳玉梅将一把油纸伞递了过来。
女孩接过来,将伞撑开。
「去吧。」
女孩走入雨中。
西屋,刘姨将房门打开。
「我去看看?」
昨日,阿璃去小卖部,大家是拥道她要去哪里的。
就是以前去接小远放学,也是润生骑着三轮车载着她去。
柳三梅摇了摇头:
「不准跟着,也不准去看着,她姓秦,身上更是流着柳家的血。当她决定往外走时,我们这些做长辈的,绝对不能成为拖累。」
刘姨将房门关闭。
坐在床边的秦叔说道:「我都说了,不用问,主母肯定不会同意的。」
刘姨:「主母里比谁都紧张。」
秦叔:「这当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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